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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温州日报】泰顺方言的历史记忆
来源:温州日报 发布时间:2023-01-16 10:49:00 作者: 字体:
莒江村景,清初泰顺乡兵与黄拉天交战的地方(今已被珊溪水库淹没)。 毛延华 摄

泰顺县雅阳镇境内的上仁尖(图上远山)是黄拉天武装安营扎寨的地方。 陈圣格 摄

  陶汉心

  方言具有顽强的记史能力。泰顺方言也不例外,其中不乏有一些词汇,至今仍保留着对过去历史的一种朴素记忆。历史上的一些人物、事件、现象,就是通过方言,保留下依稀的记忆,成为今天泰顺乡土文化的一部分。

  “食菜”:指“吃斋拜佛”。泰顺蛮讲话、彭溪闽南话称吃斋拜佛、出家当和尚为“食菜”。“食菜”取自“食菜事魔”前两字,“食菜事魔”是宋朝统治者对摩尼教的诬称。因为宋元以来民间常以摩尼教组织起义(如北宋方腊起义),所以宋元官方就将摩尼教的“摩”字讹为“魔”,诬称之为“魔教”。又因其信徒吃斋的特点,故诬蔑它“食菜事魔”。摩尼教大约在五代时期由福建传入温州,最迟在宋代已传入泰顺境域。元朝至正年间,青田八都(今文成县黄坦一带)盐贩吴德祥利用摩尼教,组织农民起义,以泰顺北部和黄坦一带作为根据地,“列寨百里,首尾联络,(官兵)不敢深入”,前后历时五年,势力波及温、处、婺以及福建部分地区。另外,泰顺是一个移民成分复杂的地方,历朝历代不乏福建地区的人口迁入泰顺(尤其南部乡镇),加上泰顺民间传统释道不分,道教的神仙也好,佛教的菩萨也好,各种地方俗神也好,民间统统叫作“佛”。而且摩尼教和佛教的信徒都吃素,所以民间久而久之,就将吃斋的、拜佛的,称为“食菜”。

  “自挂梅”:表示同情、可怜、怜惜。泰顺境内不管是哪种方言,说某人某动物可怜,都用“自挂梅”一词,当然有些方言发音为“罪过霉”。“自挂梅”三字源于崇祯皇帝自缢身亡于北京景山(又称煤山)一颗歪脖子的梅树上。此事件导致了明朝灭亡,清朝入关。由于崇祯皇帝是一位怀着图强中兴愿望的君王,他的不寻常死亡,激起民间的普遍同情,在当时汉族知识分子心目中引起的震撼更是无比巨大。世人把崇祯皇帝吊死这一事件称作“自挂梅”,成为“可怜”一词同义语的原因。

  “李爷”:形容霸道专横。明末清初时期是天崩地坼的时代,人心异化,统绪失控,老百姓盼望改朝换代。“三山(福建)出天子,东瓯(温州)成战场”。南明藩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,建号隆武;温州地区群雄并起,战火连绵不断。其中有一位民变首领何兆朗,跟其同党、泰顺雅阳人李珏关系不和。后来,李珏投靠了盘踞在福鼎沙埕港的海寇黄明,并设下计谋,诱杀了何兆朗,从此横行一方,作恶多端。所以泰顺雅阳老一辈人的方言中有“李爷”这一词语,用来形容某人横行霸道。

  “明朝人”:形容保守、孤僻、顽固。明代基层社会实行里甲制度,严格控制人口迁徙,泰顺广大劳动人民被强行控制在土地之上。“斯民仅安耕凿,寂无显者”,这是当时社会的苦寂、沉闷的真实写照。朝廷为了防止倭寇入侵,实行严酷的“海禁”政策,禁止“片板入海”。在这种极端政策的作用下,加上受程朱理学思想的控制,泰顺社会逐渐转向封闭,人们的思想趋向保守与僵化。“明朝人”这一词包含保守、不合群、不懂世故、孤僻、死脑筋、顽固的意思。究其词义起源,大概与明代泰顺社会保守、封闭有关。知识分子的精神面貌是一个时代的风向标。明代泰顺知识分子普遍缺乏洒脱、雍容、豪迈的气概,像明末秀才包世昌、董应科、张鹏来、周显殷等人似乎都有一种自我虐待的心理。包世昌(1606—1671),泗溪玉岩人。明朝灭亡后,他独自住一小楼,穿戴明朝旧衣冠,拒绝剃发留辫,终日正襟危坐,拒绝下楼,坚持脚不踩清朝土地,前后十余年,直至病亡。无独有偶,还有罗阳平溪人董应科(1606—1677),明亡以后,也是采取这种方式,表达了“头不顶清朝天,足不踏清朝地”的意志。他“坐卧一小楼者二十余年,不与世事,服旧衣冠以终”,曾撰联句“明月虽然落,清水不为混”,表达对旧王朝的忠贞、对新王朝的不顺服。明末泰顺知识分子这种自我封闭的心理,深刻反映了当时社会沉寂而僵化的特征,体现了保守的社会大众心理。

  “咀哩咕”:系方言中的拟声词,用于恐吓人。该词汇跟太平天国运动有关,曾经流行于泰顺北部。过去司前等地农村,要是碰到小孩子不听话的,老一辈常常会讲太平军的故事,有老人甚至会模仿其士兵样子,呼喊“咀哩咕”三字,并且用手在小孩腋窝处抓痒,使小孩子们很害怕。据志书记载,咸丰八年(1858),太平天国将领石达开、杨辅清的部队分别从景宁、寿宁县逼近泰顺。当太平军攻破云和、景宁后,清兵和地方乡兵从景宁等地溃散南逃,纪律败坏,沿途抢掠,一片哗然,远近震惊。民间传说太平军乘胜穷追,四处搜捕溃败出来的清军和乡兵。太平军士兵多来自广西,一旦发现乡兵和清军的游兵散勇,他们就用广西方言大声疾呼“咀哩咕”,即“这里(有)个”——意思是这儿发现一个敌兵,大家快点过来把他拿下。

  “郞罢”:多用于指责儿子、正告对方时的狂称,或有阿爸老子的意思。该方言词汇存在于泰顺蛮讲方言。旧时闽俗,称父亲为“郎罢”,称呼儿子为“囝”。“郎罢”两字最早见于中唐诗人顾况的诗歌《囝》中。唐朝大历年间,顾况出任温州盐官,相继写下《囝》《仙游记》《莽墟赋》等诗赋文章。《囝》这首诗采用白描手法,控诉了福建地方官府捕掠儿童阉割后“买献之于朝”的恶劣行径。诗中,以父亲的口气控诉道:“郎罢别囝,吾悔生汝!及汝既生,人劝不举(丢弃不养)。不从人言,果获是苦。”又以儿子口气控诉道:“囝别郎罢,心摧血下。隔地绝天,及至黄泉,不得在郎罢前。”由此推测,从唐代或更早时候开始,“郎罢”就是泰顺先民常用的方言词汇,而在流传过程中,它的使用场合和词义渐渐发生了变化。“郎罢”一词在《囝》诗中就有两种用法,用作自称如“郎罢别囝,吾悔生汝!”有指责和正告的意思,从古至今,这种用法得到强化,所以今天泰顺蛮讲话方言中,“郎罢”引申出阿爸老子意思;而用于他称如“囝别郎罢”“不得在郎罢前”,这种用法随着时间推移,已渐趋消失。

  “拉天”:表示吹牛、说大话。泰顺多数方言(彭溪闽南话除外)形容某人说大话,就说这个人“拉天”,或者干脆将其比作“黄拉天”,或者称之为“拉天牯”“拉天八怪”。“黄拉天”其实是清朝顺治十四至十七年间(1657—1660)在泰顺、寿宁、柘荣等地作乱的草寇首领,有的志书记载为“黄寥天”“王捞天”“王掠天”等等。相传,黄拉天长得人高马大,喜欢喝酒,爱说大话。据民国《霞浦县志》记载,黄拉天早年在柘洋(相当今柘荣县)当过铜匠,锔铜时因用火不慎,烧毁房屋的廊柱,被迫向主人家赔了钱,他的内心从此埋下恨世的孽根,后来就干脆成为草寇首领。从出身与境遇来看,他跟明末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有着离奇般的相似!《寿宁县志》记载,黄拉天以杀人残忍闻名。据泰顺《分疆录》记载,顺治十四年(1657),黄拉天和马云龙聚众起事,率领部众数千人屯驻泰顺县松垟上仁寨与泗溪等地,流劫附近各乡村。第二年(1658),黄寥天、马云龙势力更加增大。为此,莒江秀才夏应凤、副贡夏大辉组建了乡兵,并配合官军,对黄拉天、马云龙的势力展开军事清剿。不料莒江乡兵不敌。黄拉天的人马冲入莒江村,在当地烧杀掳掠,莒江男女老少六十余人遇难。顺治十七年(1660)三月,官军、乡兵合力围剿,黄拉天兵败战死在司前杨寮。他死后,泰顺民间没有忘记他,就用“黄拉天”三字代指说大话。到了后来,黄拉天的人物形象及其所作所为渐渐被人淡忘,但其名字却被定格下来,成为泰顺以及景宁等地方言中的一个词汇。

  来源 温州日报http://newspaper.wzrb.com.cn/newspaper?showArticleDetail=true&docId=154672&curEdition=02

  编辑 章海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