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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新华网】廊桥之乡的“祖孙桥事”
来源:新华网 发布时间:2021-08-25 10:34:26 作者: 字体:

泰顺廊桥。新华社记者金良快摄

吴学养和奶奶在廊桥前合影。作者供图

  乡间小路弯弯绕绕,车上导航几次把我带到路穷水尽处。艰难倒车出来,重新踏上另一条路,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安静的小村庄。四面森林田野,溪流穿村而过。山谷中间的村庄,暮春的气息里飘荡出隐约的草木香气。

  我拨通吴学养的手机,他说在一座桥边等我。“转过几座房子,看到几棵大树,一拐弯能看到一座新的廊桥。”

  1981年出生的吴学养建造了这座巨大的木拱廊桥。在闽浙交界的浙南泰顺县雅阳镇雅阳溪自然村,这小小的村庄里有两座廊桥。老桥叫普宾桥,建于清嘉庆二十六年(1821年),距今刚好是200年。那是一座木结构的平梁廊桥,长13.60米,桥屋宽4.25米,跨径8.54米。这座古老的木桥在2006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在距离老桥100多米远的地方,新建成的这座廊桥叫永和桥,建成于2021年。这是一座秀美的三重檐木拱廊桥,宽度5米,单孔跨度12米,桥的两头各连着一座两重檐的桥亭,整座廊桥长约40米,气势宏伟地雄踞于溪涧之上。它与一旁的古老大樟树及远近村庄相映成景。

  桥不动,溪水云影在动。

  鸟在山间鸣唱,带来时间的消息。

  我和年轻的古建与廊桥营造技艺传承人吴学养在桥上相见。他指给我看那些精致的木构件,讲解这座桥与其他廊桥的异同之处;他把一根粗大廊柱的底座推开,那根柱子居然悬空而毫无问题。还有那些来自不同名家的题词悬挂在桥的高处,表达了人们在这座廊桥上赋予的所有美好祝愿。

  廊桥边有个“守桥婆婆”

  有老妪满头银发,拄一拐杖,颤颤巍巍来到桥头,抚摸廊柱。

  “这是我奶奶,今年刚好100岁啦。”吴学养说着,上前搀扶老妪。老人家听不懂普通话,但她每天都会出门来走一走,一定会去看一眼古老的普宾桥,也会摸一摸崭新的永和桥。从前,她是老桥头茶亭里的“守桥婆婆”,守护廊桥的同时也给来往行人烧水煮茶。转身之间,晨昏交替,时光不觉就已老去。

  溪与山、树与桥、人与自然,仿佛在此形成对话。一座老桥,一座新桥,中间隔着100多米,也隔着200年时光,两座桥仿佛在此完成了某种穿越时空的连接。

  在这座偏远的小山村里,前一代人与后一代人,也仿佛在这条流水潺潺的雅阳溪上,完成了一种精神的传递。

  吴学养没有见过的事情很多——他在这座村庄里出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。

  普宾桥最为热闹的时光,他当然不曾见过。他把我们带到普宾桥上,廊桥的木头地板留下了光滑的痕迹,那是无数行人用脚底磨出的印记。木板上有些地方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圆窝,那是面容熟悉的过往挑担客在桥上歇息时,扁担支地受力而磨出的印记。桥头古道青色条石铺地,石头也被200年间走过的无数行人的脚掌磨得极是光滑。

  这条古道上,曾行走过多少人啊。

  廊桥南桥头的几间简陋驿站,又在风雨中接纳过多少位疲惫的挑担客。

  吴学养听说,现在看起来地处偏僻的普宾桥,当年曾经无比热闹。这里是方圆几十里的交通枢纽,也是人来人往的物流中心。这条路,便是沟通浙闽两省的“桐山大道”,福建省的福鼎古称桐山,从浙江省的泰顺县,通往福建省福鼎市,普宾桥便是这条交通要道上的重要节点。用现在的话说,这是一条国道——国道上的普宾桥,建造时曾得到泰顺、寿宁、桐山、平阳、柘荣等两省五地群众的捐助。

  桥是路的一部分。泰顺山高路远,交通不便,许多货物都得靠双肩挑进挑出,廊桥便是古道上挑担客歇脚的地方。歇脚的人多了,自然就有了交易,有了集市。农忙一过,桥头搭出戏台,做木偶戏的人在此演出,每天下午和晚上都有戏看,一时之间,热闹不已。

  吴学养当然也只是听说,他奶奶当年在这里烧茶给路人免费饮用,所居的茶亭也是群众捐助的,当时建桥的钱还有一部分没用完,工匠们顺手就建了一座双层的木茶亭。那时挑担客真是辛苦,从桐山出发,要一天一夜行程,150里路走完,才能到达罗阳。为了赶路,中途不能有长时间的休息,只能在茶亭和廊桥休憩一时半刻,茶亭有一大碗茶水可饮,自然是好事。

  那时候,吴学养的爷爷生了病,不能做什么重活,奶奶便在桥头茶亭烧水施茶,给来往行人提供便利。免费施茶,怎么维持生计呢?自有朴素的办法——茶水是免费的,为了糊口,奶奶再做些当地小吃九层糕,行人饿了渴了,喝两碗茶,吃几块米糕。农历八月收稻谷,奶奶就拿个竹篮子,去附近几个村庄收青谷。那时稻米精贵,田间收割过后遗漏下的稻穗,村民们约定俗成,谁都不拾掇,要特意留给“守桥婆婆”来捡拾。奶奶把土地里遗漏的零星稻穗连同泥巴都扫回来,晾晒,清理,把谷子碓成米,把米磨成粉,把米粉炊成九层糕。香香的九层糕,奶奶自己不舍得吃,不知慰藉了多少艰辛挑担客的辘辘饥肠?

  货物必须及时送到目的地,一担货物,最少100多斤,从桐山挑到罗阳,大约有五块银元收入。挑担客干的是长途跋涉的重体力活,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,也舍不得花费太多,几个小钱填个肚子,歇了歇,力气回到腿脚上,便又重新挑起沉沉的担子赶路去了。

  家中有四个男孩、两个女孩,因为养不起,还把其中两个男孩送给别人养。就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,“守桥婆婆”靠着起早贪黑施茶做点心,维持着基本的生活。

  大多数时候,奶奶就守着桥,望着桥。你看吧,这座普宾桥上,什么样的行人过客都走过,不仅有商人和挑担客,还有求取功名的士人或江湖游医术士。风雨天气,乞丐在桥上将就过夜;寒冬腊月,官员赶路也会在此借宿。世间的人,谁不艰辛?可都是古道上日夜不息的匆匆过客呀。

  奶奶守着桥,望着桥,普宾桥也在守着这家人,望着这家人。

  直到有一天,很多人不辞遥远跑来看泰顺的廊桥,也来看雅阳溪的普宾桥,吴学养他们才回过神来——原来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廊桥,居然是文物,居然有这么高的价值。

  吴学养带我们去看普宾桥,也带我们看古道。

  现在的古道上,人迹罕至,荒草漫道。

  只有布谷鸟的声音在山谷里传得很远。

  修廊桥的“吴木匠”

  吴学养的父亲是个木匠,很早就出门谋生了。父亲的木匠活做得好,一直跟着人在寺庙里做活。福鼎、平阳,这些地方都去,人家叫他“吴木匠”。寺庙里的古建活儿细,一做就是两三年。三个寺庙做下来,就是十年过去了。几个寺庙做下来,一辈子就过去了。

  吴学养12岁时,小学没毕业就出门谋生了——弹棉花、打棉被,这是下半年的营生,上半年还得做别的活。1994年,他去了温州机械厂做工。过了两年,又去做印刷厂小工。17岁去了泗溪,跟着姨父学木匠,做古建。姨父名叫包松庆,今年也90多岁了,年轻时长年在福建福鼎、浙江泰顺这些地方做寺庙古建。那时候缺木匠师傅,木工很吃香。家中没有什么门路,父亲跟姨父说,要不就让学养跟着你,混口饭吃吧。就这样,吴学养做起了木匠。姨父在村子里给观音阁做藻井。那时候,一个师傅一个藻井做下来,就得花上一年时间。

  跟着师傅干活,吴学养又给临水宫做起了维修。道观宫庙和廊桥之类的古建筑,维修是很要紧的。通常是一帮师傅一起做,有时三四人,有时六七人。吴学养记得很清楚,那时候通常都是村里人轮流管饭,也就是说,木匠师傅们吃的都是“百家饭”。吃饭由“首事”张罗。“首事”就是牵头做事的人,明天谁家管饭,后天谁家管饭,一桩桩安排好。做木工留下的木屑就留谁家用了。

  在北涧桥对面的临水宫维修,“首事”很上心,还派了个村里的老人家,每天晚上来给吴学养他们讲故事,讲跟北涧桥相关的传说故事,讲跟临水宫和村庄相关的风土人情、神话传说、民间故事,一件一件讲过来。时间长了,当地的人情世故、文化习俗就都懂了。

  当徒弟时,不过是放放瓦条、椽条。时间一长,学到的东西就多了。吴学养干活卖力,也爱琢磨,活儿干得漂亮,师傅很喜欢,指点也多一些。干了两三年,吴学养想着自己出来做事。同村还有个玩伴,只比吴学养小两岁。那一年,吴学养20岁,他18岁,就认了学养做师傅,两个人结伴出门,揽活去了。

  不出门不行,可出了门,才刚有手艺,没人敢叫你做活。后来普宾桥北的马仙宫年久失修,眼看要塌掉了,村里没有钱,也找不到人修缮。吴学养和徒弟思来想去,决定自己上。

  马仙宫里供的是马仙。马仙,也叫马仙娘娘、马天仙、马夫人、马氏真仙等,对浙南和闽东的民俗文化有深刻的影响。村民每月初一、十五,逢年过节,都会到庙里马仙娘娘前烧个香,求个平安。

  修马仙宫没有钱,这年轻的师徒二人,甚至连上山砍树的事都包了。从正月头上开始动工,到农历九月收尾,总算完成。学艺难,修复古建更难。古建里面的文化深、讲究多。比方说雕一条龙,五爪是金龙,四爪就是蟒,一般地方,蟒可以用,金龙就只有皇家才能用。4根柱子代表一年四季,24根柱子代表24个节气,365根柱子代表一年。吴学养是边做边学。传统古建里,还要讲究风水、结构、力学、美学、实用、经济等。传统文化、民间风俗、飞檐翘角、南派北派……一样一样去琢磨,越琢磨,越深奥。

  木匠行当里,还流传一句话,“鲁班不识字,打叉的就是”。家有家规,行有行律。木匠师傅的传承,大多是依靠口传心授的模式——师傅说说,徒弟听听,悟性好,记住了就记住了,悟性不好记不住,那就更得吃苦。

  马仙宫做完,找吴学养做活儿的人就排起队了。修廊桥修古建筑,一点一点积累经验。口口相传,“吴木匠”的名气也大起来。常听人说,要找雅阳溪那个年轻的吴木匠。

  一座桥,是先人留给后人的珍贵礼物。

  周善灵是和其他几个村民一起,想到要在村子里再建一座新廊桥的。

  他们找到吴学养,说我们造一座廊桥吧,行不行?

  吴学养点点头说,行。

  浙南泰顺县,是“中国廊桥之乡”,现有古廊桥33座,其中15座被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。在泰顺,廊桥也叫“虹桥”“风水桥”,村民们世世代代把廊桥看作关乎人的祸福、家族的盛衰、村落的兴败之“风水”。廊桥也成为当地人生命中一叶具有神奇力量和无限想象的文化之舟。它承载了千百年来,人们对于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理想的追求、审美的表达、信仰的寄托、未来的期待。

  周善灵,1964年生,是这次造廊桥的首事之一。全村人里,老周曾是最早出去闯荡的“成功人士”。1987年他就去了温州打工,后来搞汽配,给解放、东风大货车做零配件生意。山里人出去,就是特别能吃苦,他一年到头都在出差,总往湖南、湖北方向跑。再后来,他有了一点积蓄,自己开了个小厂,仍是做汽配,生产汽车弹簧等。

  前年他回村来,主要是因为家中老爷子身体不好,得回来照顾。他看见村里的路不好,就花钱修了一条三公里长的路。村里没有公厕,又出钱修了一座干净漂亮的公厕。看到别的村庄新建廊桥,他也有点动心,琢磨了很久,就联合了老傅、老庄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,共同作为首事,正式提起营建永和桥这件事。

  2012年,闽浙木拱廊桥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。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《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》。这些年,泰顺也鼓励支持民间传承木拱廊桥传统营造技艺,并通过营造廊桥来传承技艺,先后建成新廊桥20多座,也带出了传承人队伍。

  一座廊桥需要大大小小两千多个构件,规模大点的廊桥,建造费用至少在一二百万元以上,基本都靠民间筹集而成。泰顺民风淳朴,老百姓热心公共事业,这也是廊桥能够在今天得以延续的重要原因。

  周善灵小时候,就在普宾桥头的马仙宫里读书。没有黑板,老师就在石头上写字,一块石头上写一个字。下了课,他就在普宾桥上嬉闹玩耍。廊桥的印象,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。这几年,父亲年纪大了,他回来陪伴。有时跟老傅、老庄一起,他还是会在普宾桥上走一走、摸一摸、看一看。他总想着,从前的人,为什么想到要造一座桥,还能代代相传,一直流传到今天。

  想多了,他似乎就明白了。

  一座桥,也许就是先人留给后人的珍贵礼物。

  一座桥,就是一个念想,也是一个寄托。200年前的普宾桥,是两省五地的老百姓捐钱修建的,从此在山野间留下这么一个宝贝,也给一个村庄营造了好“风水”。老百姓淳朴得很,口中说的是“风水”,其实也是一种精神力量,是无形之中对于美好生活、理想信念的追寻,也是对美好未来的想象和寄托。

  我们今天,还能不能留下一座廊桥,留给村庄,也留给后人呢?

  这个村有550多人,13个姓。族姓多了,曾经有段时间,村里人如同一盘散沙,聚不到一起。

  那么,造一座桥,也是一件提神聚气、凝聚人心的好事。

  村里的年轻人,很多都搬走了,但是老周他们都希望村庄能一直拥有活力生机。

  几位首事把村民们召集起来开会。在家的村民差不多都来了,大家很振奋,都表示赞同。这个说,造桥是好事,我出三万。那个说,我买车暂时缓缓,造桥先出五万。另一个说,我山上有树,只要造桥用得上,都去我山上砍。再一个说,我资金不宽裕,就出份力吧。总之,听说要造廊桥,不管钱多钱少,大家都行动起来。那些离开了村庄的人,出去做生意的,搬进城市的,也都寻了过来,要捐钱捐物。

  那年农历八月,造桥的事商定下来。到了十月开始砍木头,木头砍下来,堆成了一座山。老百姓送过来的,大概也有上千根吧,一共有100多立方米。

  吴学养亲自带着人上山挑木头。

  木头有阴面和阳面,木匠师傅看见一棵树,就能想象到这根木头放在桥的什么位置合适。每一棵树都有它自己的使命。

  一座座山头,一片片树林,吴学养几乎把每棵树都看了一遍。

  砍木头的时候,把村民的茶园弄坏了,村民也没有多说一句,事后自己去把茶苗补上。因了建廊桥的事,村民们劲儿都往一处使了。

  廊桥的营建过程,要严格按照传统工序方法,别、压、穿、插、搭、接,不用一枚铁钉,全都是木榫结构。这些都是吴学养内行的事情。这座桥还有些与别的桥不一样的地方,采用了一些独特的技艺。比方说,采用倒刺榫卯、暗钩榫卯。这种结构很难安装,技术难度大,也都在这座廊桥上实现了。

  一座廊桥,还是综合性艺术的体现:石匠、瓦匠、灰塑;浮雕、透雕、圆雕;壁画、油漆、书法……

  用了差不多两年时间,桥造好了。叫什么名字好呢?

  村里几位首事和老人们一起商量,说就叫“永和桥”吧。

  新廊桥,古廊桥

  接下来,吴学养要在江苏徐州营造一座木拱廊桥。100岁的老奶奶牙齿都掉光了,身体还很健康。她站在桥头抚摸着廊柱,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在普宾桥头,守桥烧水煮茶的时光。

  和孙子吴学养站在一起,老奶奶只到孙子的肩膀。

  吴学养把奶奶紧紧地搂在身前,让我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。

  在永和桥的月牙梁上,他留下了自己的名字“掌墨:吴学养”。五位首事的名字,也永久地留在廊桥梁上。

  一座廊桥,也许,不只是影响这一代人,还会影响下一代人。村民们希望它给整座村庄带来好运。

  一座廊桥也会在时光里老去,新廊桥成为古老的廊桥。当它承载了岁月的重量时,也会成为前人留给后人的宝贵礼物。

  一座廊桥上,凝结的,也许就是大山里的人们,用一辈子体悟到的人生真谛。

  告别村庄的时候,吴学养邀请我中秋节时,来村庄参加永和桥的圆桥仪式。我说好的好的,一定会来。

  云朵停栖在雅阳溪四面的山尖上,布谷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,一声一声,让村庄显得愈加宁静。暮春的气息里,飘荡着花朵开放的香气。(周华诚)

来源 新华网http://csj.xinhuanet.com/2021-08/21/c_1310140176.htm

编辑 黄淑霞